20101221

北京遊,雜碎記。

大北京。一個宣示國家權力的城市,想當然爾地,以一種大氣浩蕩的姿態佇立在黃沙土地上。總體建設一律向上看齊;而在各處叢生群起的經貿活動也可以從地鐵來往人潮閒聊口中娓娓道出,像是通勤人士都掛著買辦頭銜,小生意也是大買賣般的豪邁交易。

鑽進地鐵車廂,隧道裡乍然突現的燈條廣告在我眼前映驗。藉由片段的閃爍,我知道是部宣傳忠貞軍團的革命愛情雜燴故事;感覺好像搭上一台時光列車回到若干年前的台灣,一部藉由高科技宣揚舊思想的利器,那時,“黃埔軍魂“、“國軍英烈傳“也是沸沸揚揚的受萬民擁戴地廣大上映。

但 最多曝光的電影是我擇一夜與朋友去戲院看的商業大片 - “讓子彈飛“。從雜誌、報紙、海報、廣播、電視到LED城市燈箱廣告無處不有。其片是結合港陸兩強一線戲精劉嘉玲、周潤發、葛優及姜文演出。姜文這大腕本 身還擔綱編劇及導演。是部磅礡的時代“大“片。一個傳統刧富濟貧、又有點訴求現實的故事。講述的是游擊山賊搶了甫將上任的縣太爺,假冒其身夥同師爺與當地 耆紳惡霸相鬥的橋段。求錢財、求權力到最後求正義,人生沒有什麼政治身份絕對,只有機會立場選擇的思量。其場景發生在民國初年,袁世凱剛下台、國民共產兩 黨還未成形互鬥的年代;官員四處貪財,軍閥聯合地方欺壓百姓;人民弱勢,無處告發,自求龜安。

似乎百年後的兩岸三地,這情境依舊熟悉不斷上演。

夜晚,步行街頭,可以瞧見形色建築上的立體霓虹燈字以不同字型標地在各異方位,煞是誘人心醉神迷;但因為街燈暈黃路燈高聳,這些幾乎都是紅色的霓虹燈字彷彿飄浮在夜空裡,象徵經濟活動的宣傳仍在共產老大哥的“觀““照“下便宜行事,規矩成長。

而 由於街道寬敞幅遠遼長,高聳的故宮圍城與天安門對比周遭的胡同窄巷更顯矛盾強烈。白日,在塵灰迷濛的天穹下,那被圍牆陰影所籠罩的石板路與各宮殿間的川堂 佈告訴說的是千百年來不變慾望的故事;而在天安門上的電子標語則暗示即便科技的發展進逼,在這片紅旗占有的領地下思想正確仍是唯一的最終目標,生存的極致 意義。

不過,這些博瀚氣魄下的發展,夾藏著很多細小微粒氣泡,顯示出那種抬頭向上、拳頭高舉的狀態,正逐漸被穿透著;或說,這些小細節的發生還需要藉由思想的活絡與開放來填補所謂民主需要的敗壞跟無謂,那些月之黑暗面,與共產荒唐不同的自由荒謬之處。

在 798看了好些展覽與藝文空間,印象最深的是劉小東的hometown boy與梁遠葦的golden notes。兩個差異很大又依稀呼應的油畫作品,恰恰好地,在天平的兩端,說明著中國的現況。梁的作品是既抽象又精細的點描工筆將叢叢花卉呈現在畫布上, 其刮、填、點、會的力道極其到位,彷彿擁有綢緞的油膩光亮質感,配上金碧輝煌的各種金屬色系配合與漸層的底色,你可以走進任何一間第五大道或香榭儷榭大道 上的hotel or club瞧見;或是於某位西方收藏家的個人博物館內看見而不禁感歎其與室內裝潢搭調的完美。你無法想像要是二十年前這種資本主義式的華麗表演會在這片土壤 上開花發現;我想這也正說明了近年來中國在商業上對昔日殖民文化的反噬與演化已經通過各藝術形式來向世人表達他們對美的水平也有不可忽視的力量。

北 京中央美院教師劉小東,可說是個田野調查油畫家。其以寫生記實的方式觀看畫出他所存在的場域。他的表現形式含跨油畫、素描、隨筆與記錄片等各種模式,想來 跟他與電影界過從甚密不無關係。他作品筆觸豪邁,不拘小節,但對事物的觀察卻極其細膩,好似一勾一勒就道出筆下人物的一生。此次的作品展出是他回到家鄉遼 寧繪畫昔日玩伴與家鄉鄰里人物景色。算是個人生涯的一次觀照。在侯孝賢為他拍攝此次創作的紀錄片之下 (約莫一個鐘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歸鄉子弟的茫然與自省,並隨著繪製的場景變換,能夠一窺中國致力都市發展下的城鄉差距及人際關係逐漸淡薄的問題;一如 世界各個國度,在全球化的風潮下都市集中的工商效應不僅帶走了壯丁,也帶走了人與人之間相處最需要的陪伴的時間。

在片中其 中一段KTV的場景裡,侯孝賢露出了幾秒的畫面唱出鼓聲若響的最後一句:“我溫暖的故鄉!“那種歸鄉卻又不願與無奈的古今對照,何處是我家之感;由原籍台 灣的侯對著片中出身遼寧的劉等人唱出,我這個小台北遊子在北京聽見,可說是各人有個人的感觸,hometown boy,不是一句“五味雜陳“可以形容帶過。

這兩位藝術家,各以其擅長的方式表達出當代中國藝術圈跟海外世界對話的習氣。 或者是創作世界發展作品的兩種大的脈向;意思是說,當創作者用他方的語言去溝通或以在地的情感為訴求時,其實都是向著一群人傳達這些訊息,但不論接收的方 向為何,反方的解讀必會帶出另一種思考模式的反應,而這些反應則會影響創作者思考其本身與作品的價值既目的性,而也許這就是展覽對創作者最好的回饋吧。

回 北京二環內在出租車上等待一貫的壅塞。朋友跟我閒聊告訴因為私家車僅僅開放十數年,所以很多人是新手駕駛,加上各種交通工具如騾車、黃包車、協力車、單 車、電動機車、汽車、公車、電車、巴士等等無規則方向地行駛,所以北京可說是最混亂交通的城市之一。而我默默想著:是否其實北京人需要這種混亂呢?由這種 方式顯示不論貧富貴賤,當特定時刻來臨,大夥注定是在同條舟上齊頭並行,擁有的時間與相對的金錢是真正的公平,共產的短暫美好體現。壓迫的味道跟尖囂的鳴 笛製造共生的品質。一種群體性移動的團隊韻律。

“擁擠,是抹去一個主體性最快速最方便也最有效的方式。“胡晴舫如是說。



照片懾於798外。有限的責任在無限的領導下,擔不擔得起想來也沒啥關係了。

菜籃

“單車當然要有菜籃呀!“我說。

“那mountain bike或fixed gear怎辦?“妳問。“那些妳說的車種跟城我等市怪譚的渾人不在類比象限之內的。我這種閒逸懶滯的蹓躂一族對於移動速度的要求並不在爆發力,著眼的裝備也不是追求更好的performance或流暢感。“

“那是為了什麼!?“妳搶著接問。

“都 是些風花雪月的頹寥吧。菜籃的存在證明了功能性的彰顯是因為民生必需而卡榫在前輪的上方;出外買菜,進店購書,去公園涼亭玩個飛盤風箏,到畫室工坊塗抹捏 擰...這些裝載工具種種,浪蕩的需求,像是全部包覆在前置的菜籃之中,有點隱蔽卻又依稀可見,在暗藏與顯露之間,讓洞悉明瞭者街角相視來上一抹默契的淺 笑,滿足微觀逍遙的享受。“我慢慢托出。

“這台北城被你講的好似出世脫俗的田野風情畫,而少了煙霧瀰漫的獐氣。“

“不,這只是我偶一假寐的白日幻夢而已。不這樣催眠自己,去加強感官戀物的附著度的話,那我也沒有立場替敗壞說嘴了。“

“卻只是一個菜籃!“你嘟囔著。

“夠了。一輪一籃,一長日一南柯;沁入在虛無邈靄的我,不能企求再多。“



Photo taken at Cultural Sunday, Utrecht.

20101205

名,字。

每個人都有名字。除了本名之外,她有她的綽號,妳叫妳的渾號;他擁他的洋名,你喚你的乳名。我也有我的暱稱。有的人的別名會跟著他一 輩子;有的人,則是不同時期因應 不同人物事件的的發生會發展出時間長短不一印象強弱的名字。端看對象而定。這時呼喚定義的目的性比較像是對方之於你的身份認同,或說,這像是雙方彼此認定 的默契,好似遙控器的紅外線一般,搜尋腦中記憶的那一點。

華人社會裡有分單名與雙名。相較於在華南地區普遍通行的 雙名,單名似乎在叫喊上偏向有力及直接。當你喊著單名的友人時,要就是親密地只叫名字,不然的話,連 名帶姓的直接叫喊也不覺冒昧,單純爽快。雙名的唸法就複雜多了,你可以叫純粹的名稱,也可以講尾字的疊字;或說“大“念“小“地附著在尾名上,這視你跟對 方的年齡大小輩分尊卑而做區分。而有更親切或鄉土的叫法,你也可以加個語助詞“阿“在尾名之前,彷彿叨叨在唸的思懷之情在每次呼喚時刻都要提點對方一番, 莫忘昔日同玩泥巴、同穿褲襠的情感。

在我們的社會階層裡還有項特殊的習俗 - 改名;原因典故則各有各的故事。有的人是時運不濟想去去霉氣,有的人是感覺其名太過“菜市場“的普羅大眾而不喜;有人過往糾纏太多想甩開重新,有人則打算 跟家族親戚斷個乾淨。不過聽說,人一生只能改兩次名,一次在未成年前由父母或監護人決定;下回,個人死生命運乃是自己的擔業,改了,可就是沒有回頭路的大 勢抵定。

由於為了與外溝通,國民教育提倡第二外語的發展下,人人不論身份高低,幾乎都有了洋名。八、九○年代流行 的Michael因為流行樂之王跟籃球之神在21世紀後的墜落與凋零而逐漸淡出;Jennifer在Friends影集的通俗帶動下也增加了不少比例。不 過近年來在去英美語言殖民化的大行旗鼓與歐陸風情在台烘托的影響中也逐漸炮製出更多元的名號供人挑選各自偏好,諸如Marcel或Rudrigez紛紛相 繼出籠;但還有更多的人喜歡將中文名字直譯,縮短語言翻轉後時不時出現的尷尬距離。

西方人好像較不時興改名,但取起 外號來卻可與咱比之,一樣地興奮來勁。Magic Johnson因為眾人對他目眩神迷的投切傳美技感到崇拜而忘了其本名Earvin,而誰還記得大鳥叫Larry?Charlie Parker由於一場車禍撞到鳥而以Yardbird聞名。英國前首相Thatcher因為強悍作風被稱為The Iron Lady;而聽說巴爾扎克的小說總集“人間喜劇“(Comédie Humaine)有多達兩千多個人物出現,這麼驚人的光譜分布不知道在描寫角色性格時是否也有眾多綽號於其心中叨唸以茲分別,想來虛構再指涉的下場就是死 前還在呼喚他角色的名諱而不知人生劇場已走到最後落幕時了。

除了個人以外,團體族群被人用別名稱呼也屢屢傳見。在各 種社會領域因為時代的印記、階層的分屬與合作的成就或不堪甚或是種族的歸類而被傳遞像 是:Beatniks、Hippies、Bobos等等;更有希臘三哲人、玄學之竹林七賢、政治之四人幫,國際經濟上的亞洲四小龍與種族文化遍及至印越星 馬的炎黃子孫。這些種種,點出一圈圈真實身份背後的漣漪,畫出環環牽扯的人際關係符碼,說明著個人與社會互相指涉的標籤作用是塑造文明物種的必備。

西 方近代哲學家如弗列格(G. Frege)與普特南(H. Putnam)將指涉分為間接與直接。具體簡化的說間接指涉是藉由一段詞彙的描述去定論稱呼的對象,如蘇格拉底又可稱為“柏拉圖的老師“;直接指涉就是去 中介化的標籤,像是 發明王 ﹦愛迪生。那是否代表,我們在叫著他人名諱的時候,那些形容詞應該予以專屬化去更貼切個人的性格呢?也許無俚頭或矛盾雙向辭是種解套;如笑魁苦苓或是“搶 救“最“受支持“的候選人 - XXX。

這一種混淆不明的狀態在現今的語境脈絡裡持續發酵著。 個人理解的主觀意識架空著一切。尤其在這個社會。善良、正直、虛偽、痛苦的定義為何逐漸像兩岸或說這島內的情勢一樣,並不一統而四分五裂著。道德的培養跟 教育的認知似乎跨了濁水溪就像過了奈何橋,各自解讀相安就好。但誰能夠當我們的孟婆,使來湯水一瓢一飲盡數忘卻,來個大何解般的重頭開始呢?誰願意當個重 複的何寶榮不斷訴說這台詞呢?而誰知道這台詞的重點不是在“重頭開始“而是在“我們“?又誰知道,名字怎麼被稱呼並不那麼重要,怎樣被他者(國)看待或對 待才是至關緊要的事。

很多人會說“我們“怎樣感覺、如何承受才重要,但我會說跟他人怎樣溝通、被想像也重要。no man is an 'isalnd'。而建立identity的方式應該是向別人告訴:我們在做些什麼、我們會做些什麼事情以及我們面對世界觀的論點等等。至於“名字“,這 種呼、應雙方對等關係的操作,對地方風情的浪漫想像,文化與文明的轉介投射等等,其待我們的成績與聲譽特出到被人傳頌不得不正視的地步,那豈不是信手捻來之 事?



Photo taken in my room, just moved into Cecile's house, A'dam.